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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掉氧氣罩並不一定能殺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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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掉氧氣罩並不一定能殺人

是的,摘掉氧氣罩,根本沒有辦法殺掉人。

摘掉有的氧氣面罩,的確是會殺人,可是並不是摘掉所有的氧氣面罩,都會死人。

在董媛驚慌失措摘掉氧氣面罩落荒而逃之後,沒過幾分鐘便有護士發現了氧氣面罩的脫落,並且給她戴了回去。

再後面,王粲的家人就決定放棄治療了。

聽到電話那頭的解釋,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氣,哐當躺回到了床上去,淚水都流了出來。

犯罪到底是什麽,我再清楚不過了。二十幾年來,我都生活在強奸犯罪的陰影之下,每一天都生怕自己步了那個男人的後塵。

縱使我知道董媛真的去摘了王粲的氧氣面罩,也無法相信,她真的是那個殺死王粲的兇手。她說的所有的話,都像是在沼澤裏面的掙紮。

掛掉電話不久,我去接董媛。我又回到了那個小地方,第一次在沒有過年的時候回去。

到公安局門口的時候,她抱著自己搖搖晃晃,就蹲在大門口,像個不倒翁。

我走過去,又不忍心叫她,就蹲在她的面前,看著她。

她哭了,淚水把膝蓋褲子打得濕濕的,圓圓的一個濕圈。

許久之後,她才擡起眼睛,看到我,哇地一聲哭了出來,一下子跪到地上,伸手就抱住了我。

她突然就像個小貓一樣無所顧忌地撲過來,放聲大哭,公安局門口人來人往也毫不在乎。

我帶著她回酒店休息,也是頭也不回地撲倒在床上就開始閉著眼睛睡覺,鞋也不脫,就蹬在床上。

等到晚上的時候,她從床上詐屍一樣坐起來,說:“這一切都是個笑話,老天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?”

我知道,這一切將董媛的偏執擊得粉碎,她固執地想要扭轉當初的受害者角色,她憤怒地想要當一個壞人,結果不過是入了別人的局,成為被王粲父親威脅的籌碼,依舊是一個受害者。

我懂,她覺得,受害者是一種恥辱。

第二天早上,我們出去吃中午飯,卻意外碰到了蘇放。

小縣城就是這麽小,小到出去吃個飯,都能遇到故人。

董媛帶著帽子,低頭不吭聲地吃飯,但是蘇放還是認出來她,笑著跟她打招呼:“好久不見。”

董媛低著頭,一聲也不言語。

蘇放對著我說:“她還是跟原來一樣。”

身旁的董媛明顯顫了顫,我立馬回答:“不,不一樣了蘇放。”

聰明如蘇放,自然不會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纏什麽,只是繼續問我:“怎麽今年同學聚會不見你呢?是因為疫情嗎?”

沒待我回答,她斂住笑意,淡淡說:“不是,疫情才不是原因,是因為找到她了吧,你之前來參加同學聚會,就是想知道她的消息。”

她伸手將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挽在手指上,繼續說著:“現在找到了,當然不用參加了。”

我不知道該說什麽,只是有些緊張身邊的董媛。畢竟那是她最不想回憶的時光,是最討厭的時光。

“對了,你聽說陳夏涼的事情了嗎?”蘇放問。

“不要說了。”我下意識脫口而出,看向董媛,生怕董媛出現什麽應激反應。

但是還好,她仍舊一口一口吃著米飯,時不時夾點菜。

蘇放看看我,又看看她,猶豫了幾秒鐘,說:“陳煜,你讓陳夏涼他們家,斷子絕孫了呢。”

我楞了下,反駁道:“我當初手勁沒那麽大……”

“這不重要,反正總歸是有影響。”

董媛埋在飯碗裏的頭這時候才終於擡起來,問:“當初什麽?”

蘇放訝異地看向我,用嘴型向我示意,問董媛不知道嗎?

董媛自然不知道,那些新聞她也根本沒看,光是她是受害者的消息就能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。提起這件事情,只會讓她回憶起那些不願意回憶的事情。

我很輕松地回答:“我替你報覆他了。”

“怎麽報覆他的。”

“當然是閹了他。”我夾起一口清脆小菜,放進嘴裏嚼著,想著這樣輕描淡寫地略過,是不是能減輕董媛的痛苦。

我話音一落,空氣都停滯了幾秒鐘,隨後董媛劇烈地咳嗽了起來,我忙給她拍著背,她擺擺手,拿起手邊的礦泉水灌了好幾口。

咳嗽一止,董媛湊過來,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,問:“你閹了他?”

本來我還不願意說這件事情,生怕招致董媛的不快。她現在明晃晃的開心,也感染了我,竟然我心裏想著自己當年可真的是勇猛,又不好表現,低著頭憋著笑。

那一旁的蘇放插嘴道:“嚴格意義上,當年算是沒成功,但是現在,反正一直沒孩子。”

董媛咯咯咯笑起來,拍著我的肩膀笑道:“陳煜,你不行啊,你就應該當年就解決了他。”

看她t這樣開朗地笑著,我嘴裏的米飯都香了許多。要知道,昨天的她一直陰沈沈地躺在床上,一聲不吭。

不過我多少也有些擔心,感覺這一天,過於大喜大悲了。

“那可不行啦。”蘇放補充道,“那時候要是真成功了,陳煜高低得進去……”

她這一句話說得非常煞風景,董媛立馬止住了笑意,一本正經地點頭說:“是的,也是。”好像下一秒我就要進去了。

董媛幾百年一次的笑就這麽沒了,我覺得好沒意思,放下筷子說:“我吃飽了。”

“誒,要去我家坐坐嗎?”

“不了。”我禮貌拒絕,“我們還有事,著急回去呢。”

從小到大,蘇放是最有眼色的人,這次也不例外。 她站了起來,向我伸出了手,說:“這次真的是好久不見。”。

我頗為生澀地伸出手,輕輕與她握手。

我和董媛坐在店裏靠裏的位置,蘇放則在我的對面。

在我出店,經過她的時候,她用著僅有我們能夠聽見的聲音說,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,你終究還是只選擇她。

片刻之間,我沒有反應過來,直到走出店門口,我好像才聽清她說的是什麽。等到我回頭看她,她也只是微笑著,沖著我和董媛擺擺手。

我猶豫了幾秒,終究是什麽也沒有問,跟著董媛走下了臺階。

走了出來之後,董媛突然提出想要回家看看,自從高中畢業之後,她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那個小村莊。

我帶著她,坐上了公交。當初簡陋巨大的公交此時都已經變成了精致的小黃車,從燃油變成充電。路上的松柏也變得稀疏,曾經手挨手的飯店也一家家衰敗過去。當年母親結婚那年的賓館,早就被蕩平不見。

董媛已經不記得從哪裏下車,倒是我記得清清楚楚,輕車熟路地帶著她下了車,路上偶遇到老頭老太太,竟也是我熟悉一些,會打個招呼。我帶著她,走過歷經十年沒怎麽變的道路,變了的路邊景色。她不知道從哪個小賣鋪買水,還需要我領她去。

她的家已經破敗不堪,院墻已經彎彎曲曲地塌掉,或許是因為是春天,房頂上瓦片零碎中鉆出來一叢叢新綠的草,鉛灰色的墻壁上面密密麻麻布滿碎屑一樣的東西,窗框也都朽爛。院裏那顆香椿樹,明明去年還高大威猛,今年卻不知道怎麽回事,被攔腰折斷了。

董媛站在門口,看了許久,問我:“你也每年都來這裏嗎?”

我羞於承認。

不論是同學聚會,還是這個小村莊,在高中畢業之後的每年,我都會來一次。這是唯一,我能夠得到她線索的地方,也是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出現的地方。可是除了這些地方,我已經別無他去了。

我結結巴巴地說:“啊,也不是,也沒有啦……”

張嘴結舌半天,我放棄了,坦誠道:“我知道你不會參加同學聚會,我也知道你不會回來,可是——我能想到的,就只有這些地方……”

一瞬間,我感覺非常挫敗,我能想到的地方,也就只有這些地方了。在我失去了她的消息的這麽多年,我不過是一直在原地打轉。

我低著頭,無顏面對她。

對面的她沈默了幾秒,突然發出了哭聲。

“謝謝你……”她蹲了下去,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。

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樣哭起來,或許是觸景傷情,或許是又回憶起那段悲傷的日子,又或許是我說錯了話,我怎麽能說這樣的話,怎麽能說只知道在這兩個地方找她呢。那一瞬間,我希望有神明帶我們離開這個地方。

“謝謝你……我以為,我以為,我一直是……透明人……著,我……我,我以為就算是……就算是……消失……不見,也不會有人找我……”她擡起頭,看著我——

“總之,謝謝你——”

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,沒想到是謝謝我,沒想到她說她自己是透明人,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,在她的回憶裏,她仍舊是透明人。

我沒有辦法看著她哭泣,再也忍不住,將她拉起來,攬入我的懷中,她好聞的香氣一絲絲蔓延到我心裏,我心痛得無法言說,只能緊緊地抱著她。

“謝謝你……”她仍舊說著,“原來,原來……我也是……被喜歡過的……”

“我愛你。”我終於忍不住,說了出來。

在那場自我掙紮的青春裏,被我喜歡的人竟然覺得她是透明人,在那場所有人對她霸淩的狂歡中,我沒有勇氣站在她身邊,連告訴她,喜歡她都不敢。

我恐怕連愛都不配說出來。

“謝謝你……”董媛一直重覆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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